第二百二十二章 闻变急议应变策 (第2/2页)
呈书信的奴仆不知所以,吓得也跪在了地上。
郭孝恪亦没着履,不觉地上寒凉,紧紧攥着书信,半裸着身子在室内踉跄急转。
“郎君,小奴帮你披件衣袍吧?”奴仆小心地问道。
郭孝恪站定,令道:“去、去……”
奴仆等了会儿,等不来“去”干甚么,又不敢问,只好伏在地上耐心等待。
“去将王须达叫来!”
奴仆微楞,王须达是一营主将,郭孝恪向来以“将军”称他,现怎却直呼其名?而且不是“请”,是“叫”?为了确认,问道:“敢问郎君,王将军么?”
“什么王将军?”
奴仆说道:“郎君刚令小奴去请王将军。”
“……,四郎!四郎!去叫四郎来!还有师本、大忠。”室内生着火盆,才下床,也冷,要非这奴仆多问了一句,真把王须达叫来,事情可就坏了,郭孝恪紧张而又后怕,汗都下来了。
四郎,是他的弟弟郭孝允;“师本”叫朱师本,“大忠”叫杜大忠,皆他心腹将领。
未久,脚步声在外响起,门推开,三人入内。
……
洛阳城东。
洛口城外,魏军诸部连营,数十万部众,营如云集,望之无边无际。
李密本部嫡系各营,多半位在城北、城西两面。
城北的两座营地打开了辕门。
一为骑兵,一为步卒,各自出了营地,在空地上合为一部,计约万人,打着“裴”、“张”两面主将之旗,迎着北风,夹杂着渐又下起的雨滴,踩着泥泞的道路,向着北边的黄河开去。
“裴者”,裴行俨,裴仁基之子;“张”者,张仁则,李密亲信大将。
……
当高曦营的副将李育德,到达刺史府,脚才迈上走廊的时候,新下起的雨沙沙落下。
李育德回头看了眼。
这新下起的雨和前几天的雨不一样。
前几天的雨,最先下得不大,眼下这雨,却是才下,就已不小。
“这天气,下个没完没了了。转眼年底了,好歹下场雪,也比这连日阴雨强。”李育德入进堂中,袖着手,呵了口热气,笑与迎他在堂门口的高曦说道。
高曦没有与他寒暄,连坐都没请他坐,召徐琼近前,说道:“李公,这位小郎是徐大将军的族子,名琼。徐大将军有一密信在此,请公一览。”将沾着血迹的小纸条递与李育德。
李育德眼见到血迹,便是一楞,再看内容,只一行字,一眼就看完了,猛然抬头,看向高曦,没说话,低下头,又看了一遍,纸条上的内容明确无误,一个字他都没看错!
“翟、翟公?”李育德的笑容早就消失,他口干舌燥,说道。
高曦的情绪已经稳定很多,沉声说道:“俺已遣吏,星夜兼程,赶赴陕县,禀总管此事。李公,请公来,是为与公议魏公遣兵来取河内此变。公,就此有何议策?”
事情来得太突然,前眼才看过纸条内容,高曦紧跟着就问是何想法,李育德压根没时间考虑,脱口而出,说道:“司徒何罪?魏公杀之?总管赤胆忠心,缘何来夺我河内?”
“公意何为?”高曦半点不给他思考的时间,追问说道。
李育德又惊、又怒,挥起拳头想砸什么东西,以发泄此时的惊怒,可高曦没让他进堂,他是站在门口的,没东西可砸,反手抽出了佩刀,欲劈,亦无物可劈,满腔惊怒无处发泄,他气血冲头,长刀下斫地砖,愤然填膺,语音如雷,怒声说道:“河内,我等从总管浴血而得,焉可让人!魏公若必夺之,总管虽现不在河内,愿粉身碎骨,与魏公所遣拼个你死我活!”
这一刀下斫得极是用力,浑身力气都使出来了,刀尖崩裂,地砖碎之一角。
廊外两侧,一二十个甲士涌出,高曦严肃的神色略转,示意这些甲士退走,语气尽管仍肃然,亲切信任之意透露出来,说道:“李公,仆意正与公同!河内一旦有失,非只河北五州尽失,总管现在陕县,亦将无处可去,唯如翟公,将遭魏公所害。我等噍类,盖无遗矣!”
李育德是背对走廊,廊上那一二十个甲士涌出得快,退走得也快,虽有声响,他现下怒火冲天,哪怕是打个雷,只怕他都不会注意到,何况这点声响?是故他没有察觉。
见徐琼在前,李育德猛然想起一事,问道:“徐大将军生死何如?”
“回将军的话,俺阿耶脖颈上被砍了一刀,险亦丧命。荥阳公、翟长史、王将军也尽都被害了。”徐世绩差点死了不说,死的这些人,徐琼都很熟,因徐世绩的关系,翟宽等待他也都很好,视为子侄,他究竟是个少年,眼泪忍不住地下来,却将泪水抹掉,继续说道,“俺阿耶失血过多,昏迷到昨天上午苏醒。醒来后,立即就令俺赶来河内,向两位将军进禀这件事!”
李育德简直不敢置信,说道:“荥阳公等也都被害了?”可这也是情理中事,岂能只杀翟让,放过翟宽、翟摩侯?又问道,“徐大将军伤势如何?单大将军呢?亦已遇害?”
“俺阿耶伤势虽重,性命无碍。单公……,单大将军跪地乞活,魏公没杀他。”
这简直是一连串的震惊,翟让等全被杀掉,徐世绩差点也死,而单雄信赫赫威名,军中号为“飞将”,又是翟让最早的心腹,头号爱将,居然在“主公”被杀后,跪地求饶?
没时间让李育德消化这些讯息了,高曦话回正题,说道:“李公,河内决不能有失。然魏公已意夺河内,或许他的兵马已经出发。河内,你我两人何以守之,公有何策见?”
李育德回过神来,说道:“不错,魏公的兵马极有可能已经开拔。”脑筋急动,说道,“将军,现我河内守卒,主力只你我此营之四千兵。魏公遣兵来夺,兵马必不会少。其军一入河内,你我想将河内守住,就难之又难。惟今之策,要在河阳三城!守住河阳,就能暂时阻住魏公兵马入境。同时,急檄黎阳李太守、汲郡杨太守,及在安阳的赵将军、贵乡的魏长史,请他们火速来援。候援兵到,河内,你我便可守之如金汤之固!遣兵迎总管还郡,事可定矣。”
“公意,与俺正同!李公,求援的诸封檄文,俺已遣人加急送出。河内,新得之地,於今所忧,不仅在外,且在於内。俺意,河阳三城,俺领兵往去,河内县城就劳公镇守,何如?”
李密的名头大,翟让又死了,他的兵马这一来,不排除郡内的这些降官、地方的某些豪强,闻风思变,内起而应,坐镇河内县城是必要的,也是重要的,李育德自无异议。
他念头转开,却又一虑出现,面现忧色,说道:“刘德威,魏公之将也。其现驻河阳。魏公既欲夺我河内,定已有令与其。敢问将军,何以得占河阳?若被刘德威阻之城外?怎生是好!”
高曦说道:“李公,俺有件事,一直没告诉你。便是总管此回率部往取陕、虢之前,曾密嘱与俺,魏公与翟公此些时来,颇有嫌隙,兴洛军中恐有变故或生,因总管令俺,须预作筹划,以防果有变乱。”尽管是迫在眉睫的紧要关头,他忍不住还是发了句感叹,“於今视之,明公真远见如神!”解释与李育德,说道,“因会不会发生变故,明公当时也不确定,事关魏公、翟公,为免人心浮动,故俺未曾与公说过此事。但得了明公嘱咐后,俺已有预先之备也。”
李育德亦是大为惊诧,李善道就这么有远见之明?这可真是太了不得了!
他说道:“原来明公早有预见!明公之略,我等望尘不及。”问道,“将军已有何备?”
……
暮移夜至。
风大,雨大。
王须达应邀来到郭孝恪所居的桃林县寺。
郭孝恪迎出县寺门外,与他携手并入。
边走,郭孝恪边笑道:“将军,昨晚,俺自喝了顿酒,甚觉不尽兴。想来想去,是少了将军!是以,今晚俺特地又备上好酒好菜,这县寺的官婢有两三将军尚未见过,也都召来了!昨夜,俺捷足先登,已先替将军试了试深浅乐趣,将军等会儿若是相中了,便送与将军!”
王须达对色,还真不是很感兴趣,但郭孝恪这么说了,他便笑道:“有劳长史代俺先试深浅。长史情意,俺很感谢。但就怕深浅虽试,长短不合,长史乐者,俺无甚乐。”
却王须达个子低,身材属於矮壮,是有此言。
郭孝恪哈哈笑道:“若较长短,你我虽自家兄弟,不好较之,却也好办,今晚将军试过之后,明日你我同问官婢,孰长孰短,不即可乎?”
王须达有心计,善与人交往,郭孝恪豪奢不羁,真别说,李善道把他俩凑成一对,确是不负杜正伦对他“识人之明”的佩服,王须达、郭孝恪这次搭了伙后,两人相处得甚是愉快。
进到了堂中。
等了稍顷,三人入堂,可不就是上午才在郭孝恪卧室见过郭孝恪的郭孝允、朱师本、杜大忠。
桃林比河内还更新得,王须达不是个粗莽人,他的兵营在城外,为防他不在营中,县外出现贼乱,他帐下的一众将校,他尽留在了营里,只带了三五个亲兵来吃酒。
亲兵没进来,外头自有郭孝恪的吏卒招待他们。
五人就坐。
郭孝恪主位,王须达左手上位,郭孝允等三人陪坐。
不多时,酒菜一道道呈上,十来个官婢跪在案边,伺候五人喝酒。郭孝恪是郭嘉的后裔,常亦以郭嘉为效,有汉魏奇士之风,因而外头虽风雨之夜,堂门开着的,任风卷雨而入。风寒雨潲,堂门口内外被浇得一片湿。郭孝恪与王须达谈笑无忌,欢声叙话,时令官婢献歌献舞助兴。不觉已是酒过两巡,郭孝允数觑郭孝恪,郭孝恪却只管殷勤地与王须饮酒。
直饮到酒过三巡,王须达酒已半酣,他挂心着军务,辞谢不欲再作多饮。
在郭孝允等的不知第几次觑其举动时,郭孝恪才举起了酒杯,好像要往下摔落,可酒杯终究放回到了案上,他喝令道:“给俺添满!给王公也添满!”劝王须达,“将军,夜已深了,营中将士早就将息,你回营何事?营中风雨浸寒,不如在这儿多饮几杯!深浅,将军且尚未试。”
“总管军纪森严,今夜出营,来与公饮酒,已是违令,若再夜不归营,总管定将严惩。”
郭孝恪笑道:“李二郎若为此怪你,你来找俺,俺替你向二郎解说讨情。”
“长史,真是不能再喝了,俺酒量也浅,再喝,官婢深浅未尝试出,俺的深浅,公就试出了!”
郭孝恪就喜欢王须达的荤素不忌,能与自己开各种玩笑,他大笑说道:“将军深浅,俺早知之。从二郎历战,将军战功赫赫;今取河内,将军遽拔共城。将军用兵之深,不可测也。”
“长史过奖,此皆二郎庙算有方,俺有何功。”王须达也就喜欢郭孝恪夸他,自矜笑道。
郭孝恪说道:“这样吧,再饮几杯,将军便还营,总行了吧?”
王须达犹豫了下,豪气应道:“长史情深,俺岂能不识抬举?就从长史之令!”
端起酒杯,与郭孝恪一同饮尽。
互相亮了下杯底,两人都是喝的干干净净,不拖泥带水,相对一笑。
风雨越来越大,夜色越来越深,两更的更鼓已过,三更将至。
郭孝允实在是耐不住了,从席上站起,说道:“阿兄?”
“怎么了?”
郭孝允说道:“快三更天了。”
“三更何妨?俺方劝得王将军多饮几杯,你却来捣乱。”郭孝恪再度举起了酒杯,看着正抚须微笑听他兄弟俩说话的王须达,手中的酒杯如似千钧,迟迟不能摔落。
橐橐的脚步声响起,门外吏领着一人进来。
郭孝恪、王须达扭脸去瞧,被领进来的是王须达留在营中诸将中的一人。
“你怎来了?”王须达问道。
这将禀道:“将军,斥候探知,北边数里外,来了一彪兵马,不知何部。”
王须达讶然说道:“一彪兵马?”听得“砰”一声,顾首去看,是郭孝恪的酒杯摔在了地上。